1994年的北京,朴根熙透过房间的茶色玻璃窗向下望去,中国大饭店外面的长安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每天上下班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们挤满在马路两边的车道上。但这种杂乱无序的场景让朴根熙更多看到的是巨大的机会:“当这些自行车都被汽车所取代的时候,中国国民的消费力和经济规模将是何等的惊人!”
彼时,朴根熙正以三星总部谈判代表的身份,同外经贸部等有关部门商谈三星的显像管生产部门(SDI)在深圳的合资工厂项目。那是一个跨国企业在中国开始大干快上的年代:受邓小平南巡讲话的鼓舞,中国加快改革开放的姿态让海外投资者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弥漫在中国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不信任的迷雾逐渐散去。一度搁浅的通用汽车、摩托罗拉、杜邦等跨国公司迫不及待地在中国恢复了投资,克莱斯勒公司正在商讨扩大北京吉普的运营,波音、惠普和通用电气等制造商正开展大规模销售攻势。
相较而言,三星则是一个迟到者。它既缺乏政治根基——1992年8月中韩两国才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更缺乏品牌认同——很多人还是把三星当作一个低端品牌。但三星有一个其它企业难以望其项背的优势:强大的执行力和高效的反应速度。当时,在韩国三星总部,时任会长的李健熙正在大力推动以“品质经营”为核心的“新经营运动”,以锻就世界超一流企业。在中国,三星则以闪电般的速度在3年内完成了在天津、苏州和东莞三大地区的产业布局,建立了28个法人机构。
“那是三星在中国事业的奠基点。往什么方向推动,基本都定了下来。”朴根熙告诉《环球企业家》。
2005年,当朴根熙重返中国出任三星集团大中华区总裁之时,他不难找到宽慰。北京的汽车保有量已逾250万辆,比1993年翻了4倍。而他当年的谈判心血已进入大规模的收获期:三星在中国的年销售额已经达到240亿美元,在三星集团的地区收入分布中仅落后于韩国本土和欧美市场。到了2007年,三星在大中华地区销售额达到了389亿美元,其中在大陆的销售额为276亿美元,这让中国三星跻入在华规模最大的跨国公司之列,同时也成为三星集团海外收入来源最多和增长最快的区域。
更重要的是,中国已成为三星全球战略布局的一个致胜支点。一个明确的信号便是,在朴根熙以前的三星中国总裁中,没有一个任期超过3年。
工潮
极为巧合,朴根熙加入三星工作的时候正是1978年,这一年也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起始点,与中国近在咫尺的三星开始正式关注中国。由于中韩两国尚未建交,三星对于中国市场的判断是:双边贸易先行。由于韩国自然资源匮乏,而当时的韩国经济正处于快速上升期,造船、钢铁、汽车等工业进入全面成长阶段,大企业开始合并重组,国家每年都需要进口大量的资源类产品。
为此,在双边贸易开始时,三星最先选择的是从中国进口无烟煤,这也是韩国企业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和中国进行的第一笔贸易。随后,三星集团内以国际贸易业务为主的三星物产公司便在香港设立了分支机构,1980年,三星从中国的进口贸易额即达1亿美元,6年以后这个数字便翻了一倍。从1985年开始,三星以香港注册的公司的名义在北京设立了办事处。
两年以后,三星历史上颇富传奇色彩的总裁李健熙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杖,并开始了其大刀阔斧的企业改革计划。
尽管动作并不算快,但是自李健熙上台到中韩两国建交之前的时间里,三星已经创造了诸多中韩经济交往史上的第一:1991年正式成立的三星物产上海办事处,是第一家韩国大型企业在中国正式设立的办公室;1992年三星电机成为第一家获准在中国销售本地工厂制造的产品的公司——在此之前,所有韩国企业均被禁止在中国国内销售产品。
1993年1月,三星在旗下负责贸易的三星物产公司内成立了全面负责中国业务的总部。当时,三星的半导体、内存业务在全球市场已经拥有20%的占有率,排名世界第一,但是在电子产品、家电等其他领域却仍然是廉价产品的代名词。这年3月,上任满6年的李健熙开始在美国、欧洲等地集中旅行,并提出大力整顿三星集团的“新经营”运动。而朴根熙在此时已经进入三星总部,在运营、财务等部门工作,得以直接接触李健熙。这时的韩国国内状况使三星进一步加快了其全球化进程。
在1980年代中期,韩国的四大财阀企业——三星、现代、大宇和LG——已占据了韩国国民经济40%的比重。这些企业四处出击,侵入美国的汽车市场,其造船的数量直追日本,对韩国经济的迅速增长起到了很大推动作用。但与此同时,这些曾被视为韩国经济奇迹英雄的商界领袖们,开始遭受产业工人们越来越多的质疑,有了“敛财大亨”的声名。
但是从本质上讲,这些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仍然是低廉的制造成本。每炼成一公吨钢铁,韩国的劳动力成本是23美元,日本是132美元,美国则是164美元。由于国内市场狭小,当时韩国对美的出口依赖程度很大,约占全部贸易出口额的40%左右,在汽车行业,其年产130万辆轿车中有2/3销往美国。1988年美国在贸易法中增设“超级301条款”,对韩国取消了贸易优惠,直接影响了其国内生产的发展。在美国的压力下,韩元对美元汇率不断上升,从1985年9月开始的3年内,汇率足足提高了20%。
韩国国内的政局也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前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1987年,以民主人士金大中、金泳三为首的在野团体要求修改宪法,实现总统直接选举,并同执政党爆发了巨大冲突。而在国际上,韩国面临着抵制乃至取消汉城奥运会的压力,为了保证奥运会正常举行,当时的执政党新的总统候选人卢泰愚不得不在当年宣布进行民主改革。
政治自由化推动了韩国国内劳工运动风起云涌。1988年春天,在现代集团和工人们最激烈的一次罢工冲突中,韩国政府甚至不得不从空中、海上、地面三路派出上万名警察平息事端。斗争的结果是,工人们最终赢得了工资的增长——韩国的制造业平均工资翻了一倍,超过了每月650美元的水平,几乎赶上了台湾和新加坡。这种情况下,三星也不得不把工人工资上调了40%。
这种情况下,三星的应对之策则可以归结为“两个转移”:加大研发力度,把之前凭借劳动密集的生产模式转移为技术密集型;同时,把韩国本土劳动密集的制造产业转移至生产成本具有比较优势的国家和地区。近邻中国就成了一个自然选择——当时中国城镇居民的人均年收入还不超过2000元人民币,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政府更是出台一系列优惠政策,加大了吸引外资的力度。
“韩国制造业受影响最大的都相继来华投资。”朴根熙回忆说。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频繁来到中国,参与成立工厂的谈判。